從那段走廊再返回到大門的路程，對於奇犽來說並不算遠。但是在此時此刻，他感覺這可真是一段遙遠無比的距離。

所幸當他剛跑到大廳的時候，就看到自己父親正與管家站在一起，他們似乎在說些什麽。

奇犽看到父親的時候就感覺自己的心沈甸甸地落了下來:父親那麽厲害，他一定可以救帕娜柯亞，就算那個人把帕娜柯亞帶走了，他也一定能把她帶回來。那種力量究竟是什麽也沒有關系，因為父親比大哥厲害，父親一定不會對那種力量恐懼。

他慢下腳步，不再是跑，而且慢慢走過去，邊走邊說:“父親…”

席巴·揍敵客瞥來一眼:“奇犽。”

“帕娜柯亞她……”

“我已經知道了。”席巴說，“你回你房間去，沒通知之前不要出來。”

奇犽停下腳步，在震驚的同時他註意到父親與梧桐都帶著手套，那種戴著金屬光澤的灰色手套…與帕娜柯亞所穿的連體褲是一樣的材質。

“你們要做什麽？”他心中隱約升起不好的預感。

“這不關你的事。”

“對方只是要帶走她，他們不打算殺掉她…你們為什麽要戴手套？”

席巴與奇犽對視，仿佛兩只白色野獸在審視對方。

最後，是大的那一方先妥協了，他用著勸說的語氣對奇犽說:“奇犽，你如果還想繼續跟帕娜柯亞玩游戲的話，就回到你房間去，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要出來，這是我給你的忠告。”

奇犽註意到了奇怪的點:“你們怎麽知道我跟她一起玩游戲？”

他跟帕娜柯亞是獨處的，毫無疑問！

“……這是為了你好，奇犽。”席巴皺眉道:“何況現在的你，根本保護不了帕娜柯亞，你連柯特都打不過。”

奇犽楞住了。

旁邊的梧桐緊張地推了下眼鏡，但是他作為家臣，根本無法阻攔家主繼續說下去，雖然這是事實，但是對於奇犽少爺來說未免也太殘忍了…

奇犽眨眨眼睛，努力地從父親的話的影響中出來，應該先著重眼下的事:“為什麽這樣說？父親。”哦天，他幹嘛還在糾結這個話題不放？他應該不要先在意這種事！比不過柯特怎麽了…他又沒有跟柯特打過…自家人是禁止互毆的！何況何況柯特才10歲！他…他難道比不過才10歲的弟弟嗎？！

奇犽無法接受…！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麽？既然弟弟柯特比自己更厲害的話，為什麽他們又要對他寄予厚望？！

…不對，換而言之，如果下一任家主是柯特的話，自己不就能從這厚重的愛意中解放出來了？

或許是奇犽的表情過於明顯，席巴繼續補刀:“看來你還沒察覺到，你認為需要你保護的帕娜柯亞，實際上她殺掉你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奇犽:“不可能——！！”

哦天，這個消息太不可思議了，一下子就把上一條消息的影響轟炸得幹幹凈凈，如果它被捶實的話，奇犽認為自己會質疑自己看人的眼光了。

帕娜柯亞簡直就是個夢幻的泡泡！雖然她有毒！但是她那麽脆弱…那麽脆弱！

就這樣的她能殺掉他？誕生於殺手家族被一路殘酷培養成長的他？

一定是世界瘋了！是他殺掉她還差不多！他輕而易舉地、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可以割斷她的喉嚨！

席巴端詳著這個被全家寵愛的兒子:他還不知道他自身是多麽特殊，以至於他們都還在等待著他自己能發覺到“念”的存在為止。“念”是對奇犽最後的試煉，如果奇犽永遠都意識不到，那麽他也永遠都只能在家族的庇護下，去進行那些已經被篩選過的任務…

伊爾迷和柯特都早早就覺醒了“念”，甚至是不太著調的糜稽也已經是“念能力者”，唯獨奇犽…但是著急也不行，為了給奇犽以後念能力覺醒為準備，他們先著重鍛煉他的體能…

……奇犽已經十一半歲了，再過不久就十二歲了…太晚了，如果再不讓他對念有所了解，那就太晚了。

如果不是有“帕娜柯亞”這種被人工強行催發而導致念力不穩定的念能力者作為參考前提在，席巴甚至都有考慮過主動打出奇犽的念…但是他不能保證自己不會把這個兒子失手打死。

…還是需要一個更合適的師父作為引導。

在此之前…

“既然你不相信，那麽就帶你去親眼看看。”席巴一說完，梧桐就又掏出了一副跟他們一樣的手套去遞給奇犽。

“戴上這副手套，它能隔絕部分帕娜柯亞的念。”席巴警告自己的兒子，免得他做出蠢事:“不要直接觸碰她暴露在外的皮膚，也不要接近她，因為你看不到她的念，無法防禦被她的念侵蝕。”

“念？不是毒素嗎？”

“那是兩回事，如果現在的帕娜柯亞還是人類狀態的話…那就只是毒素。”

“念”，這對奇犽來說是個新的詞匯，他直覺明白這大概就是指包含大哥在內的那些人擁有的那種奇怪力量。

帕娜柯亞原來也擁有那種力量嗎？

奇犽依言戴上手套，他突然想到難不成父親說的現在的他不如柯特，是指柯特也會“念”？那麽二哥會嗎？他們家難道只有他不會？

“念”到底是什麽？

席巴叮囑幾句讓梧桐管家留在大門口防止任何人逃脫，因為對方除了一個用於搬運的具現化系外應該還有一個能偽裝擬態的念能力者，除非那個人能找到其它離開的方法，不然只要守住大門就絕不可能逃脫得了！

隨後席巴帶奇犽趕往帕娜柯亞的房間。有父親在，奇犽就放心許多，這段路程也沒有那麽漫長了。

只是不知道為何，心口上總懸著什麽沈重的東西，無法松懈下來。

還沒到達帕娜柯亞的房間時，就能看到她的房間門已經整個都不見了，邊緣十分整齊，不像是被暴力拆除的。

奇犽的心一下子就提上來了:既然門已經消失，那麽帕娜柯亞在哪裏？她已經被帶走了嗎？

席巴率先進去，奇犽緊隨其後。

但是剛進去，就看到父親在低頭看著地上。奇犽跟著看過去，他看到了剛才看到的那個用扭蛋的男人。

這個男人瞪著眼張著嘴，表情十分扭曲，他的雙手還在抓著胸口，好像想努力擺脫什麽。如果說是因為中毒而死的，但臉色很正常，只是普通死人的灰白色，也沒有紫斑與口吐白沫。

席巴嘆氣:“還想抓住拷問一番的，現在看起來是不用了。”

奇犽死死盯著屍體，額頭上不停地流下冷汗:明明敵人已經死了，但是他還是無法從戒備的狀態中離開，他現在非常非常緊張，他的求生本能在警告他:危險！馬上離開！不要停留在這裏！

那種恐怖的惡意充斥著這個房間，壓迫在這裏的每一個人。

他動彈不得。

席巴瞥一眼自己兒子，目光又看向落在別處，輕嘆道:“這點程度就失去理智了嗎…所以說，人工催化的終究不如自然產生的。”

奇犽在強壓下費力地擡頭，立刻就搜尋到自己想見的人。

一個金燦燦的身影，如同那天從溪水中出來一樣緩緩從床的另一邊站起。

她轉過頭來看著他，奇犽瞪大眼睛——她的發型還是他指定要梳的那個麻花辮，但現在已經淩亂了，垂下來的發絲更顯得她面容猙獰。

奇犽終於明白為什麽帕娜柯亞總是帶著固定的弧度微笑著，這並非是她禮貌性地假笑，而是因為她的骨骼就是這樣長的，能在嘶吼的時候把嘴巴盡可能地張到最大，露出裏面幾排細小的鯊魚一樣的鋸齒，劇毒的口水流滿她的下巴，使得脖子上的choker都被浸濕。

她那雙變得漆黑的手套已經被她膨脹暴露出的的幾根骨頭給撐裂開了，露出裏面如同她發色一樣金燦燦的皮膚，看起來那天抱住她時看到的確實不是錯覺，她的皮膚是真的會發光。

連揍敵客家特有的“爪”，她也已經學會了，配合那幾根外露的骨一起，顯得她的雙手如同怪物一樣。

那雙漆黑的眼睛不像以往那樣如同幼犬一樣水潤潤的領人憐愛，裏面渾濁不堪，正如同現在本人的意識一樣。

明明是最純潔的金黃色…

明明是那麽脆弱不堪的身體…

帕娜柯亞…帕娜柯亞…我現在才了解到最真實的你。

席巴說了一句不知道是讚嘆還是貶低的話:“不是所有念能力都擅長戰鬥，但只靠本能的野獸卻可以是天生的獵手…要留下一命真是為難我，看來結束後得向詹姆斯·亞希福特多收取費用才行了。”

這句話成功吸引了奇犽的註意力，當他聞言立刻轉頭去看父親時，卻發現父親已經在原地消失了。

再轉頭去看帕娜柯亞，發現她也不在原來的位置。

周圍如同狂風呼嘯一般的聲音，兩個人的身形令人眼花繚亂，像是刀劍相撞那樣短促地碰撞一下又迅速錯開，他們所到之處使這不小的房間裏家具殘肢橫飛。

雖然帕娜柯亞的爪與骨鋒利無比，再加上席巴不敢直接觸碰她也不能傷她性命，讓帕娜柯亞能一時不落下風。但臨時變化出的肌肉終究不如席巴這樣日積月累的修煉者來得有力，她就算能勉強追上席巴的速度，也無法劃破他的手套與他直接進行接觸。

奇犽在原地看著——並不是他不想上去幫忙，而是就算他也能看明白，這場戰鬥並沒有他插手的餘地。他已經看到幾次父親的手劃到帕娜柯亞的肢體，但她的表皮好像有一層別的什麽東西在保護著，使得父親的攻擊只能把她推飛，下一秒她又會不要命一樣地沖上來。

奇犽發現自己居然毫無辦法——這並非是他太弱了，而是這個階級的戰鬥並非是目前的他所觸及的…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們到底在用什麽力量在打！那就是“念”嗎？“念”到底是什麽？！

奇犽內心升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對力量的渴望！如果說面對大哥的威脅時他是恐懼與不甘心了話，那麽現在他意識到自己就在答案的邊緣了！

他如果，如果早點明白這股力量是什麽，他說不準就不會因為懼怕而退縮了，對嗎？那麽帕娜柯亞也就不用變成這幅樣子，她知道自己遇襲了，她一定很害怕，而他不在她身邊，所以她只能自己保護自己。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對不起。

終於，在一次交鋒中，父親成功地抓住了帕娜柯亞的一只手，他的手套在瞬間就變黑了，但是席巴顧不上這些，似乎是在瞬間就對她的手臂用了什麽技能，接著迅速跳開到最遠的範圍，躲開了帕娜柯亞因為被砍開手臂而飛濺的血，殘肢被他扔到一邊。

其實在那瞬間席巴可以一拳轟爆她的腦袋使她完全失去行動能力。但是“帕娜柯亞”是重要的商品，席巴不能去破壞客戶要求保護的東西。不過在“商品”不分敵我地展開攻擊時，適當地削弱她的戰鬥力總是可以的。反正這玩意兒異於常人的恢覆能力使得她只要不被徹底殺死，斷肢什麽的都能再長出來，不然亞希福特家族那群水蛭一樣的家夥，早就把她的血吸幹了。

失去一邊手臂的“帕娜柯亞”捂著殘肢發出淒慘的哀嚎，這讓席巴有些想笑:這點疼痛在以往對你的實驗中根本不算什麽吧，還是說，果然，你那早已麻木的痛覺開始恢覆了嗎？

必須得讓詹姆斯·亞希福特加錢了，那群人苦惱了那麽久“帕娜柯亞停止進化”的問題，在他們家短短幾天就被治愈了，說到底還是亞希福特家族教育孩子的方法不對。

席巴脫下已經沒有用了的手套，打算在“帕娜柯亞”再生出新的手臂前再折斷她的四肢讓她沒有反擊能力。被連續重創後的“帕娜柯亞”恢覆能力會變弱，接著再拿去強力電擊就能令她清醒了。最後再讓會用“凝”的家臣們來收拾一下這房間裏她遺留的念…

正在思索著之後事情的席巴註意到奇犽向“帕娜柯亞”跑去時已經太遲了。奇犽與帕娜柯亞的距離太近，他一分神的時間就足夠奇犽把如同幼犬一樣哀嚎著的少女緊緊抱在懷中。

少女的念不穩定，被重創後一時松懈，才使得奇犽能抓住念壓消失的空隙靠近她。

奇犽的手套在觸碰帕娜柯亞身體的同時就變得漆黑，如果再接觸兩秒奇犽的生命就會開始被帕娜柯亞的念掠奪去。

情況危急，作為親生父親的席巴下意識地大喊:“快松開她——！！”

雖然對這個叛逆的兒子很苛刻，但他也只是個父親，終究是愛自己孩子的。

奇犽置若罔聞，甚至仰起頭把自己的嘴狠狠印在少女滿是口水的唇上。

少女的唇柔軟但冰冷，仿佛冷血動物一樣，不過奇犽不在意，因為他的唇足夠熾熱，一定可以溫暖她的。

舌頭嘗到了對方的口水，但現在奇犽顧不上惡心，只覺得苦澀——原來你口中只有苦味嗎？所以你吃沙冰時最喜歡的是蘋果味，因為酸酸的蘋果味是你唯一能嘗到除了苦味之外的味道？

隨著生命力被掠奪去，意識在飛快散去，奇犽用盡最後的力量緊緊摁住少女的後腦勺讓她無法推開他，緊緊的！

你不是最喜歡那個青蛙被公主吻過之後變回王子的故事嗎？那麽這次我就退讓一下，我做公主，你做王子，所以，所以…變回人類吧，帕娜柯亞，求求你變回去吧…

等你變回人類…我帶你離開，我帶你跟我的朋友一起，一起離開，一起去全世界游玩……

變回人類吧，帕娜柯亞…

變回人類吧…

——這是，我對你的命令！

雙唇緊貼只是兩秒鐘的時間，但已經足夠讓奇犽失去意識了，他暈在帕娜柯亞懷中的瞬間，聽到了少女的哭聲與父親的喊聲。

意識徹底消散的零點一秒前，過往片段如同走馬燈一樣呈現在他眼前，時間仿佛在這瞬間被拉得無止境的長，他的許多想法都在這時迅速閃過。

嗯…看來以後不能吐槽小傑沖動了，原來他自己也會做那麽沖動的事啊。

念能力到底是怎麽回事，等這次結束，一定要去了解清楚，一定要…

糟了，他的交際舞課程還沒有學完！真可惜，如果好好學就好了，不故意去踩教練的腳的話，說不準能早點學會，就可以早點跟帕娜柯亞跳舞。

帕娜柯亞…別哭啊，如果讓未婚妻為自己哭泣，那麽自己這個未婚夫就太失敗了，他本來是想當個可靠的男人啊。

啊啊…如果……

無限延長的時間，最終歸於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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